第76章 灯下黑-《亡灵的送葬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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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的上流阶级,相互间基本都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这家的子弟或许就是另一家的外甥、侄子、表亲,那一家的子爵老爷又很有可能就是不少人家的女婿、舅舅、又或是什么拐着弯的亲戚;总之,假若你是位贵族且家道没有中落,那么整个城市的贵族之家跟你都会有着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反之,若是你们家已经沦落到穿不上体面的衣服出门、养不起女仆园丁车夫之类的下人、无法定期举行宴会邀请人们到你家中去见识一下你们家的底蕴和财富,那么你就会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亲戚”。

    这种肉眼不可见但又真实存在的庞大网络紧密地团结着这些上流人士,让他们极端地排斥外来者——比如暴发户之流——同时也对自身进行严密的自检;当你指着某人询问他是谁时,你身边的某位绅士或贵妇人会很容易地将此人的身家地位、三代族谱娓娓道来。

    综上所述,清点客人名单看似庞大繁杂,事实上却很容易完成,只要你拥有能被这些上流阶级认可的身份地位、拥有与他们谈话的“资格”。

    南越看在一群贵族中游刃有余的西里尔,越觉得奇怪;托莱家也是有三代积累的,他的教养并不比一般的体面人家差,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越观察就越觉得西里尔不像是个会委身于他人做个毫无名誉的情人的人——教养、谈吐、风度,西里尔都不比南见过的贵族子弟逊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普通人家——甚至普通的中产人家都难以培养出这样的子弟,那种孕育在骨子里的优雅需要祖辈数代的累积,才能沉淀出全面的、成体系的家教,才能栽培出这种一举一动都能让人感觉赏心悦目的后裔来。

    清点工作完成小半时,南认为这儿不要他继续“监视”下去了。向西里尔告别时他稍稍多嘴说了一句,“西里尔先生,你的口音真让我感觉熟悉……莫非你是埃伦领地的人?”

    “托莱先生,我有很多年没有听过埃伦领地这个名词了。”西里尔笑了起来,“是的,那是我的故乡。”

    南醒悟过来自己多嘴了,不好意思地抓抓脸颊,“我在切斯特服役的时候,战友中就有来自埃伦领地的人。”

    西里尔合上大红色的客人名册清单,满脸怀念地说道,“我的家乡沦陷时,不少同乡就近参军发誓夺回故乡……真无奈,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能随同难民逃到后方。一转眼就过去快十年了,还真快啊。”

    南更感觉尴尬了,十年过去了埃伦领地仍然是沦陷区,这让他这个上过前线的人感觉脸上发烧,“真抱歉,我不应该提起这个。”

    “不不,没关系,托莱先生。家乡的沦陷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些年来王国为了夺回失地,已经在前线填进去不少人命了,我还没有那么不知好歹。”西里尔颇为看得开地耸耸肩,还反过来安慰南,“我们这些失去家乡的人还能有可退之地,全赖王国庇佑。托莱先生也是在前线拼过命的人,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偏厅中,训练有素的男仆将温度刚好的红茶递到客人一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脚步轻巧地退到壁炉侧面,手上搭着毛巾恭恭敬敬地含胸垂首而立,随时等待客人的命令。

    拉格伦随手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又继续唾沫横飞地冲安格斯卖弄他所知道的信息,“……先后好几批难民退到咱们这儿的时候是什么景象?那可真是全城的人都被吓得不轻!附近所有产粮地的粮食都被抢购一空,还有大批的流亡贵族挥舞着金币求购哪怕是一小块面包!那时候桑德利刚刚上任,几乎所有城里的贵族都要求他派人解救他们在城外被难民包围的庄园、牧场……哈哈,那真是最糟糕的境况,那小子忙得脚不沾地,却根本就阻止不了城外那越来越多的难民闹事。”

    “究竟来了多少难民?”安格斯问。

    “谁知道?埃伦领地好歹也是一整个领地,几个城市、几百个乡村……能逃到咱们这儿来的都算是幸运的了,据说更多的人被敌国抓走、被屠杀、又或是饿死在逃亡路上。”拉格伦语气里不乏幸灾乐祸,他是哈罗德本地人,埃伦领地百来年一直远远比这边富裕,“流亡贵族们倒是好歹进了城,但咱们城里可挤不下那么多人。为了谋取进城,许多体面人家的大小姐不得不嫁给下城区那些穷鬼好把自己的家人带进来。市警司发现到这个缺口赶去阻止的时候,下城区也都人满为患了。”

    “听起来可真糟糕……那桑德利究竟是怎么解决掉这种局面的?按你的说法,这一次的难民潮里他捞了不少?”

    拉格伦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羡慕和愤恨交织的复杂情绪,“那个暴发户家的子弟,真不愧是从钱眼里面钻出来的,天生就流着肮脏地精的血液。他找到了几个贵族议会的议员,让他们代表他提出了解决难民潮的议案——把难民们分流送到各地,由各家拥有产业的大小贵族平摊雇佣。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泄愤似的狠狠灌了一口茶水,拉格伦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些倒霉鬼们被分配了一点儿粮食后就被驱赶上路,还一个个地对桑德利感恩戴德……等辛辛苦苦走到了地方,他们才晓得自己已经被当成猪猡一样地卖掉了,价钱只有普通奴隶的一半。那可是十几万人!即使价钱只有普通奴隶的一半、还分润了不少给城里的老爷们,流到桑德利手中的也不是个小数!这个黑心鬼、该诅咒的地精、迟早下地狱的家伙!更别提那些难民手头携带的财物了,能逃出来的可不会是那些穷泥腿子,多少财富悄悄转移到桑德利的口袋里了?那家伙简直肥到留油、每走一步路都要抖下不少金币碎屑来!”

    “哦?哈罗德城的实权派贵族可不少,会眼睁睁地看着桑德利如此搜刮?”安格斯倒是有些兴趣了。

    “卖奴隶的时候各家都分过钱了,那些便宜货最终也是在各位老爷家的产业里工作。”拉格伦冷哼着说,满脸嫉意,“押送难民的时候桑德利那个狡猾的家伙直接申请军部的人参与,谁还能跟军部对着干呢?”

    “呵呵……”安格斯笑了,这个杰夫·桑德利确实很懂得官僚间的套路,大人物拿大头、小人物检碎屑;人人都有好处,自然只能冲捞得最多的他干瞪眼。

    至于那些难民……化身为交易物资的他们,并不拥有抗议的话语权。

    帝福尼·林赛心胸狭隘、毫无器量,拉格伦管家也与他的主人如出一辙。这家伙同样厌恶将戒卫队上下经营得如同铁通一般的杰夫·桑德利,有了倾诉的机会后立即毫不保留地将他所知的、桑德利干过的好事儿都说了出来;比如收购奥尔科大道时的铁腕手段、在自家权力范围内干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儿等等。

    将多年累积怨气倾诉一番后,拉格伦神清气爽,拍着灌满茶水的肚子一摇三晃地离开;安格斯放下没喝多少的茶盏,稍稍整理拉格伦泄露出来的信息,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杰夫·桑德利,这个精明又自利到了骨子里的渣滓……还真是个不错的“玩具”。

    “你比我抢先了一步啊。”对着空荡荡的偏厅,安格斯微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

    与西里尔告别,南闷头走到外院,心里的感受很不好。

    埃伦领地的沦陷发生在快十年前,那一大片富庶领土的沦陷,让切斯特前线真正地成为了直面战场的、真实意义上的前线,再也没有任何缓冲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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